不古(2 / 2)
但我看着他这张脸,暂时失去了交流欲望,就冲他一伸手,把口罩要了回来,往脸上一扣,双眼一闭开始装死。
然后旁边的夫妻就抱着双倍的交流欲望开始与他攀谈起来。无非又是人口普查那一套,而本来应该对外人体现出自闭情结的罗恩晨则对答如流,我都能想到他笑得假模假样的样子。
我在想为什么我的计划会落空——本来买两张票是为了营造出我被别人带走的假象,这样追查起来也会导致一个错误方向。大伯都不一定能这么准确地找到我,凭什么他就光明正大地坐过来了?
说不生气是假的。
并且看他这样子,很有可能同我遭逢了相同境遇。
我暗道一声晦气,怎么就能相同了呢。
这可万万不能相同。
“明日中午才到呢。”他耐心回答完了隔壁的问题,“我们去补个卧铺吧。”
我装死,他就自个儿站了起来,看样子是准备找列车员套磁了。旁边大叔意犹未尽,“小姑娘哎,你哥哥…”他话音未落我已一阵风刮了出去。
开玩笑,谁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。你们现在替他说话,一会儿还不知道被卖到谁手里呢。
既然面前这个不是12岁小孩儿,我也不必再与他虚与委蛇了。我一口气跑了几节车厢,估摸着他暂时追我不上,瞅着一个梯子就爬,往暂时空着的上铺一卷,再把被子一裹,剧烈的心跳才慢慢开始回淌。
我算着他大概找不到人了,预备听到下一个报站先下去再说。等在车上实在被动,保不齐除了他还有半个车厢的人等着呢。
我把头蒙得紧紧的,只留一条小缝换气。
我实在怕了。被他抓住,根本就没法跑了。
这辈子还长着,难道还得再被洗一次髓给他当药人,然后被毒死吗?
想想都觉得够了。
然后我毛骨悚然地感觉有人在扯我的被子。
就像是躲在角落箱子里的冒险者终于被怪兽翻到了那样恐怖。要是我真的只有11岁,差不多要被吓哭了吧。
于是我露出一双眼睛,楚楚可怜地向外一望,看见一片黑暗中罗恩晨正站在梯子上,一双眼睛熠然生辉如有星坠。
“你来啦。”我服软道,“我累了,先来躺会儿。”
“下来吧,补到软卧了。”他道,一边帮我卷被子。
我无可奈何地扯住被子。“知道了,就来。”然后慢吞吞地随着他进了小包厢,心里头直犯嘀咕。
这到底怎么找到我的?
“你怎么没去吃饭啊?”我决定先发制人。
“我一开车门,没有看见你,心就凉了一半。”他款款道,“还好前台知道你的动向。”
得,都暴露了。谁叫我现在没钱不是。我面无表情。
“那……怎么回事儿啊?”
“我……做了一个梦。”他有些犹豫道,“很不好的梦,我很担心,就来找你了。”
我眯了眯眼。“我也做了一个梦。一个很长的梦,梦到我死了,就醒了。”
他似乎有些小心翼翼了。“我们做的不会是同一个梦吧?”
“不是。”我道,我们是同床异梦的人,你可千万别忘了这一点。
他哦了一声,也不再说话了。
我又好奇起来。看他这副样子,似乎也不像是记得上辈子的事情啊。
但是剧情不是按我记忆中那般发展,也是说不准的事了。万事万物皆有牵连,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我还是懂得。
不过这动静有点大,我就不得不怀疑了。
“……你的意思是,你梦见我死了?”我不怀好意道,“怎么死的啊?”
“没有。”他否认道,“我找不到你了,然后就醒来了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
这么说来,我对这一个小孩儿是不是太有恶意了。
不过想到记忆里他和他们一家所做的事情,现在这一点点不算刁难的刁难倒是无可厚非了。
“哦。那你就这么跑过来了?”我说,“我是临时接到家里电话,有急事找我才忙着赶回去的。”
“啊?我以为你多出来的那张票是给我的……”
小朋友你是哪里来的自信啊?
我无语望苍天。“叔叔婶婶知道你出来了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说着他面庞就升起一抹疑似红晕,“感觉像是私奔一样。”
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。我现在有教训孩子的冲动,但是为了不进一步暴露自己,只能先哄着小少爷玩儿了。
“是啊是啊。”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,“刚好邀请你去我家做客好不好?”
罗恩晨显出一副期待的神情来。
我想,他闹这么一出,合着又该我出名了。这么一来,就算我不参加罗氏夜宴,大概也被三夫人钦定到待宰名单首位了。
如今最好的打算是在并州把他甩掉——拜托父亲留住一个小孩,应该不算为难吧。
我隐约记得我们从前的交流都是十分客气的。甚至到我在他家住了三年之久后,他待我的态度也仍是一派疏离冷淡。所以现在这个流露出几分热情的小孩子在我看来是有些不可思议的。
我们一起长大的岁月中,我亲眼看着他怎么从不苟言笑地抗拒世俗,到不动声色把一片冷漠藏在和颜悦色之中笑纳外物。
但是毫无疑问,他比从前更像一个孩子了。
“你饿不饿?这边可以送餐的。”他跃跃欲试道。
“是吗?你对中国铁路还是挺了解的嘛。”我有意无意试探道。
“嗯,来之前看了一些相关报道,一直很想坐一次了。”他道,“谢谢你,我感觉很开心。”说着眼眶竟有些红润了。
……???
这就天真可爱得过头了吧。
我冷眼旁观,他却对着我笑了笑,“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。”
原来是这样啊,把本该发生在楼顶的谈心搬到火车上来了吗?
我暂时缓了一口气,暗想现在情势暂时对我有利,大伯那边应该还没有和三爷正式摊牌。就算撕破脸,只要他还没弄到那个箱子,他都会暂时站在我这边了。
想到那个箱子,我就有点肝疼。
如果没有记错,那箱子里装着的佛女参可是引得几家势力疯抢的。而大伯亦是想分一杯羹的原因是,我那堂哥罗聿棠目前情况危急,需要那宝贝吊命。但那参万年不遇,被滇南分家从陈家口中黑下之后,直言是要献给宗家罗老的。
罗老罗麟成,也就是罗恩晨的爷爷,心脏不好,但是他一个人也用不完那整整一株参。当时大伯便是想借着由头搞一点参来,就很顺手地将我交换出去了。
事实证明,那参是没有用的。
而我那堂哥的命,还是机缘巧合之下被陈家姑娘保下的。
这就很有意思了。
目前箱子应该还在沈家。还要再过一阵子,大伯和三爷才会彻底摊牌。但我不敢保证情况一如记忆中发展。毕竟最想避的人都怼到眼前来了不是。
我又看罗恩晨一眼。他坐在我对面,一瞬不瞬地盯着我。
我被看得有些发毛了,“怎么了?”
“我……只是很开心。”
……我知道啦你都说了三遍了!三遍!
“我也挺开心的。”我违心道,“所以你猜明天我们下车会看到熟人吗?”
“别担心,不会的。”他安抚道,“说好了是私奔。”
可是你又不是我,你这一手失踪只会搅得半个华东都不得安生吧。
“行,那明天见啦。”我一抬手把灯关了。小孩儿眼神太可怕,像要把我看出一个洞似的。
他见我躺下来,还帮我掖了被角。然后就坐在黑暗中,继续幽幽盯着我。
我挺烦的,翻身就把头蒙上了。
然后他似乎轻轻说了句什么,之后就只有车轮碾动在轨道上的声音,辗转反复,驶向我上辈子离开后再未曾涉足的故乡。